海南周刊 丘濬：眼前口头话 人间绝妙辞

发布日期：2024-09-18 22:14

来源类型：中新经纬 | 作者：鄧萃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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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士丘濬·一代文宗

一部《大学衍义补》足以让丘濬扛起明孝宗御赐的“理学名臣”封号，但史学界给的“文臣之宗”之美誉却不是一两本著作就可以概况的。丘濬一辈子与文字打交道，著述浩繁，他的文学作品雅俗共赏。雅有诗词文赋奏议章表，俗有戏曲《伍伦全备记》和言情小说《钟情丽集》等。弘治二年，丘濬的门生蒋冕整理老师的诗文，编成《琼台吟稿》，收入诗歌705首，文集《琼台类稿》共70卷。嘉靖年间，海南琼山人郑廷鹄在《琼台吟稿》《琼台类稿》的基础上整合筛选，编成《琼台会稿》，收入诗词约900首、散文380多篇。

丘濬将文以载道的文学理念付诸创作实践，在扭转文风、推进台阁体的发展和通俗文学的创作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，是有明一代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。

琼剧《丘濬》剧照。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

意象恢弘

遥从海外数中原

丘濬作诗颇多，钱谦益称其“平生作诗几万首，口占信笔，不经持择，亦多缘手散去”。古人作诗文送人，一般是专人专属，一对一的性质，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号。有人向丘濬讨诗，丘濬答应将自己年少时写的一首七律《五指参天》赠予，诗云：“五峰如指翠相连，撑起炎荒半壁天。夜盥银河摘星斗，朝探碧落弄云烟。雨馀玉笋空中现，月出明珠掌上悬。岂是巨灵伸一臂，遥从海外数中原。”

诗歌描写海南岛上最为雄奇秀丽的五指山，作者借山寄怀，抒发自己的胸襟抱负。全篇通过拟人的手法，大胆想象，构思奇特而意象阔大，特别是末句指点山河的气派，彰显出明代被誉为“海滨邹鲁”的海南的文化气象。据说，丘濬作此诗时年仅6岁——诗中不够完美的平仄对仗似乎证明了这一点，但即便如此，这首气象宏大开阔的诗也在当时的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此诗一出，和者如云，但无出其右者。现代诗人郭沫若读此诗后，也为之折服，留下“五指山诗上我舌”的赞许之语。

笔力惊人的丘濬不仅写海南的山水，也写海南的风物。他写咏物诗细致生动，善用比拟，描述椰子、荔枝等实物信口拈来如在眼前，又不落窠臼、寓意深刻。比如他的一首写椰子树的诗《椰林挺秀》就颇为有名：“千树榔椰食素封，穹林遥望碧重重。腾空直上龙腰细，映日轻摇凤尾松。山雨来时青霭合，火云张处翠荫浓，醉来笑吸琼浆味，不数仙家五粒松。”诗人以远景描写开篇，接着以“龙腰细”“凤尾松”等勾勒椰树的局部特征，远近结合，最后点出椰树为人们带来浓荫和琼浆，传递出“此物只应天上有”的赞美之意。短短几句诗，反映出诗人观察生活之细致和超强的文字功底。

《丘濬集》。周伟民供图

文以致用

无补于世，纵工奚益？

中兴贤辅丘濬一生以经国济世为己任，思想上求真务实的意识很强。就文学创作而言，丘濬生活在台阁体盛行的时期，他本人也是馆阁重臣，传承了与台阁体相对应的文学理念，非常重视发挥文学载道致用的作用。他曾质问：“虽有言，无补于世。无补于世，纵工奚益？”

丘濬的诗文，大都体现了载道致用的文学创作理念。曾任明代礼部右侍郎的程敏政云：“公（丘濬）每谓作文必主于经，为学必见于用，考古必证于今。”丘濬创作诗歌常用翻新出奇的手法，如七绝《鹦鹉》：“为禽只合作禽言，水饮林栖任自便，只为性灵多巧慧，一生常是被拘牵。”这首诗短小精悍，却意味深长，在作者看来，许多人的境遇和鹦鹉何其相似，因聪明能干反而给自己带来了许多束缚和牵绊。

丘濬重视文学的教化作用，这点在他创作戏曲时表现得尤为明显。在明清戏曲界基本认定为丘濬所写的《伍伦全备记》序文中，他阐明了其创作的缘由：“岁在庚午，余倦游，归寓金陵新河之旅邸。偶观优戏，见座中有欷歔流涕者。叹曰：此乐之土苴尔，顾能感人如此夫，则夫乐道大成之际，其感人又何如邪……其于风化，未必无少补云。”这时候的丘濬刚届而立之年，还没有踏入仕途，而已经确定写戏立足风化，将教化视为头等重要之事。《伍伦全备记》在主题上宣扬“三纲五伦”之理，展现君圣臣忠、母慈子孝、夫正妇贤、兄仁弟悌、朋义友信的伦理，以植立纲常、扶持伦纪为创作宗旨。

丘濬文化公园内的丘濬雕像。海南日报记者 李丛娇 摄

丘濬构思《伍伦全备记》时一定程度上融入了本人的生活经历，剧中伍伦全、伍伦备、安克和兄弟由母亲范氏教养成人，这与丘濬本人父亲早卒，他与兄长丘源由母亲李氏抚养类似。该戏第十六出写伍伦全上奏章前夜，在家演习，痛陈当时的朝政弊端，表现出对贪官污吏的切齿痛恨，同时剖明心迹，感情真挚恳切，包含了丘濬对现实的敏锐观察和对人生道路的深入思考。

身为阁臣和大儒的丘濬不顾道貌岸然者的指摘，染指南曲戏文，引领戏曲和小说创作潮流，对明清传奇小说乃至通俗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。

诗法自然

眼前景物口头话

《琼台诗话》载有丘濬的一首论诗的诗：“吐语操词不用奇，风行水上茧抽丝。眼前景物口头话，便是人间绝妙辞。”丘濬主张诗歌用字造句不必求新奇，而应当以自然平易的语言风格描写日常生活。他重新发掘了《诗经》自然通俗的一面，强调作诗“出于天趣之自然”，这种创作主张和创作实践影响深远。

丘濬诗作中有不少以“偶得”“即时”一类字眼命名的即事诗。这类即事诗或描写眼前景物，或抒发一时之心情。在他眼中，平平常常的自然景致美不胜收，别有风味；在他笔下，世间百态、日常点滴，清新自然，可亲可爱；在他心中，朋友相聚，亲人相伴，最是轻松惬意。

丘濬所作《冬夜》诗云：“铁砚烘水研墨，瓦炉化雪烹茶。月下忽来诗友，窗前只欠梅花。”诗人叙写友人登门造访，冬天的一个夜晚，主人洗砚磨墨，启炉烹茶，此时，月亮之下，诗友忽到，不经意的安排，差的只是窗前的梅花。一段小景，几句不着声色的叙说，表达的是一份闲适。

再看他写的这首《水龙吟·癸巳初度》（上阙）：“今朝五十三，年年岁岁平安过，如斯而已。不须更问如何。则可自有前程，别无外事，但求诸我，把眼界挣开，肚皮宽放。偃然坐。忙中躲。”53岁的丘濬给自己画像，一副“饱谙世味”的和事佬形象跃然纸上。他宽慰自己，看开一点，随俗一点，满篇的大白话大实话。

晚年丘濬依然客居京城，归心似箭不得归，乡愁成为他文学创作的一大主题，“不堪老去思归切，清梦时时到海南”（《岁暮偶书》）。这些思乡诗情真意切，不加修饰，自然天成。一生漂泊在外，乡愁始终在丘濬的梦里，年迈的他未能再看到故乡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