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克思对特朗普的描绘&莎剧《雅典的泰门》

发布日期：2024-09-19 19:16

来源类型：冰魄老师 | 作者：王承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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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米琴

财新文化专栏作家

【名著的启示】在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之即，美国不少主流报刊都发表了学者写的纪念马克思的文章。《纽约时报》的文章题目是《生日快乐—马克思，你是对的》。文章提到在一个研究马克思的学术会上，大多学者都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诊断是对的，且未过时，但对于如何应对资本主义的失调存在重大分歧。作者认为应当总结马克思的一些危险狂热的哲学遗产所产生的教训，也应当总结马克思的持续性贡献。他阐述了马克思的一些理论的现实意义，尤其赞赏马克思的批判性思维。[1]

《洛杉矶时报》的文章是给马克思的一封信。作者告诉马克思，在他于1883年去世后，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，而他写的一些东西被错误地使用了。一些地区打着他的旗号剥夺人民的自由，而那自由正是他最为推崇的。马克思寄予很大希望的民主，在最近四十年中也被资本家们颠覆了。作者提到了很多不良现象，大多都涉及美国当前政府，比如制定更有利于资本家而不是保护人民利益的政策。然后作者引用了马克思在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》中的一段话，认为是对特朗普的惟妙惟肖的描绘：“我是丑的，但是我能给我买到最美的女人。可见，我并不丑，因为丑的作用，丑的吓人的力量，被货币化为乌有了。……我是一个邪恶的、不诚实的、没有良心的、没有头脑的人，可是货币是受尊敬的，所以，它的持有者也受尊敬。……我的货币不是就把我的种种无能变成它们的对立物了吗？”[2]

这一描绘是二十六岁的马克思在解释莎剧《雅典的泰门》中的台词时所说的一段话。在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》的《货币》（又译作《钱的力量》）这一章，马克思在引了歌德《浮士德》中的一小段话后，又引了《雅典的泰门》第四幕中，落魄贵族泰门挖出金子后所说的两段话：

“金子！黄黄的、发光的、宝贵的金子！

不，天神们啊，

我不是无聊的拜金客……

这东西，只这一点点儿，

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，丑的变成美的；

错的变成对的，卑贱变成尊贵，

老人变成少年，懦夫变成勇士。

……

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，

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；

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，同宗分裂；

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，

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；

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，和元老们分庭抗礼；

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作新娘，

即使她的尊容会使那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，

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。

……

该死的土块，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，

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。”

（视金）“啊，你可爱的杀手，

帝王逃不过你的掌握，

亲生的父子会被你离间！

你灿烂的奸夫，

淫污了纯洁的婚床！

你勇敢的玛尔斯！

你永远年轻韶秀，永远被人爱恋的娇美的情郎，

你的羞颜可以融化了黛安娜女神膝上的冰雪！

你有形的神明，

你会使冰炭化为胶漆，仇敌互相亲吻！

为了不同的目的，

你会说任何的方言！

你动人心坎的宝物啊！

你的那些奴隶，那些人类，要造反了，

快快运用你的法力，让他们互相砍杀，

留下这个世界来给兽类统治吧！”

彼时的泰门已彻底破产，流落荒郊，住在一个岩洞里。他想挖点儿树根充饥，不想却挖出了金子。按说他该欣喜若狂，可他却把金子讽刺臭骂一顿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
《雅典的泰门》（1607）是莎士比亚创作的最后一部未完成的剧。第一至三幕描写富有的雅典贵族泰门慷慨仁慈，认为“天生下我们来，就是要我们乐善好施。”他甚至对大家说：“我的财产欢迎你们分享，甚于我欢迎我自己的财产。”这种财产共享的想法颇有点儿共产主义的味道，显出泰门的精神境界十分超前。可大多数人的精神境界都很低，纷纷乘机前来骗取钱财，导致泰门倾家荡产，债台高筑。债主无情逼他还债。他向那些他曾以重金资助过的“朋友们”借钱， 可遭到冷眼。管家形容他“用酒食供养这些比仇敌还凶恶的朋友”，认为他“傻头傻脑”。泰门举行了最后一次宴会，邀请了过去的常客。这些人以为之前泰门是装穷来考验他们的忠诚，又像过去一样来向他谄媚。其实菜盘子里只盛着热水。泰门大骂他们是“可厌的寄生虫”、“趋炎附势的青蝇”等等。他“浇水于众客脸上”，然后宣布“从此以后，泰门将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了”。

第四幕是全剧的精华。按照一般人的想法，泰门在意外得到金子后应该去惩罚那些忘恩负义的“朋友”。然而，泰门在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，心中的美好理念已经破灭，对沦为金钱的奴隶的人类感到绝望。他已经“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”，“也憎恨他自己”。所以在挖到金子后，他责问天神为什么给他金子，然后就长篇大论地对金子进行了尖刻的讽刺，也就是马克思引用的那两段话。

马克思认为，“莎士比亚把货币的本质描绘得十分出色。……莎士比亚特别强调了货币的两个特性：（1）它是有形的神明，它使一切人的和自然的特性变成它们的对立物，使事物普遍混淆和颠倒；它能使冰炭化为胶漆。（2）它是人尽可夫的娼妇，是人们和各民族的普遍牵线人。”

而马克思“描绘特朗普”的那段话，正形象地说明了马克思对货币所做的哲学思考--“凡是我做为人所不能做到的，也就是我个人的一切本质力量所不能做到的，我依靠货币都能做到。因而货币把每一种本质力量都变成它本来所不是的那个东西，即变成它的对立物”； “货币是一种外在的、并非作为人的人和作为社会的人类社会产生的、能够把观念变成现实而把现实变成纯观念的普遍手段和能力，它把现实的、人的和自然的本质力量变成纯抽象的观念，并因而变成不完善性和充满痛苦的幻想；另一方面，同样地把现实的不完善性和幻想，个人的实际上无力的、只在个人想象中存在的本质力量，变成现实的本质力量和能力”。

而泰门的结局是什么呢? 泰门并没利用那些金子使自己恢复昔日的地位和生活。他把金子发给要攻打雅典的将领艾西巴第斯，以及过路的乞丐、妓女和窃贼。他对窃贼们说：“再拿一些金子去吧。放大胆子去杀人；你们所碰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贼。到雅典去，打开人家的店铺；你们所偷到的东西没有一件本来不是贼赃。不要因为我给了你们金子就不去做贼：让金子送了你们的性命。” 某贼道：“他劝我做贼，反而把我说得不愿意做贼了。”另一个贼则解释道：“他因为痛恨人类，所以这样劝告我们；他不是希望我们靠着做贼发财享福。”

在泰门看来，世上的人或是利用金钱，或是被金钱利用。像他这样不把金钱当回事的只有死路一条。泰门没利用金子为自己干任何事，继续住岩洞，吃树根，最后在孤独中死去。泰门有钱时不把钱当回事，吃了没钱的苦头后还不把钱当回事。他看起来“傻头傻脑”，可实际很了不起，不仅能看透金钱的本质，还能超然钱外。■

注：

[1]“Happy Birthday， Karl Marx. You Were Right!”By Jason Barker，New York Times，April 30， 2018

[2]“A letter to Karl Marx on his 200th birthday”，By Mary Gabriel，Los Angels Times，MAY 06， 2018